她在闹铃响起之前就已经醒来了。当闹铃响起时,她轻轻抚摸手机的表面,就像被安抚的幼童一样,闹铃温柔地停止了哭闹。
她的手机在闹铃响起之前被搁置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精心编制的程序在清晨到来之时就已打开窗子,因此冷色的阳光毫无阻碍的直射而入,其亮度足以让她的身体提前清醒,以迎接完美的一天。然而即使这样的光芒,也不能在空中映照出任何灰尘,也不能在桌上映照出任何灰尘。即使是被整个手掌抚摸过的手机仍然通透无比,不能留下任何油脂造成的痕迹。精心切削的弧线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块美玉。
手机屏幕亮起后,她通过它望向另一个世界。看起来她的朋友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启动了。有人向她发来了问好的消息,她一一回复。时间尚是清晨,但她得加快速度了,她不希望任何因素改变她完美的生活。
于是她坐到桌前,开始使用一块从欧洲进口的面包。她不愿意使用“进食”来描述自己的行为。她不愿意使用中文来描述这种感觉,她认为她无法寻找到词语来描述它。
面包又硬又酸,她感到面包不断掉出小小的碎片,掉在她的乳房上,让她的乳头一根根站立起来。通过chewing这件面包,她体会到精神上的高潮。因为她总算是从这平凡得让她发疯的土地中拔出脚来,落到了她魂牵梦萦的幻想乡里。
她,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她一直这么坚信着。她不愿意去质疑这种信仰,产生这个念头用无尽的恐惧淹没她。
使用完这块面包后,她有种吞下耶稣身体的飘飘欲仙感。要是有红酒就好了,祂们都会喝的,她想。不过,逍遥子发现了会辞退我吧,爱丽丝打了个寒战,收起思绪,去取她的咖啡杯。她的咖啡此时刚好完成,她饮下浓黑的乳浊液,刺激的苦味让她精神一振。昨日爱丽丝也从早上8时工作到晚上12时,每个月爱丽丝有28天如此,其余若干天按照大小月决定休息一天或半天。她并不感到疲累,她明白,自己在做伟大的事情。她在几年前还是个粗俗的女大学生,所幸在大学中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苦学,终于来到了更高的地方。现在,轮到她为粗俗的人们服务了。
她的工作就是设计软件,让使用的人第一眼就会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地方,让付费流程尽可能短以降低消费的罪恶感,粉饰软件,让舆论对其有利,设计如鬼的算法,让用户像保护模式的CPU一样沉浸在爱丽丝的幻境中。爱丽丝,这便是她的花名,目前是逍遥子手下的一名全栈工程师。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她将此话作为每日早晨温习的格言。她要和过去那个普通的自己告别,她要将双脚从这乌黑的污浊泥土中拔将而出,然后飞上天空,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知道,自己终究不可能离开这些污浊的泥土,但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她只想维持现在的生活。
她躲进幻想的硬壳里,自慰得一塌糊涂。
于是她穿戴整齐,从公寓的正门走到了街上。她在出门之前就戴上了蓝色的医用口罩,她不愿呼吸未经过滤的空气,这是因为她认为那会危害到她的健康。她一边向地铁站赶去,一边匆匆掠过无数模糊的人影,他们也在街上行走,有的在摊前驻足,有的就是摆摊的人,有的也和爱丽丝一样,有的在公交站,看上去已经破防了。她有些不耐,因为她无法全速行进。
哦,说起全速,她擅长跑步。在公司,每天的下午六点到七点是运动时间,那时她总会换上专业的装备,在跑步机上全速行进数十分钟。如果她有哪天不这样,她就和自慰过的教徒一样罪恶。每天,她都能完成看似无法完成的工作量,她那些怠懒的同事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这让她暗自得意。
不能奴役自己的身体,又怎么掌控自己的人生。
她有时会幻想这是自己留下的格言。但是她还是没有胆量去标榜。而且,奴役自己身体的和掌控自己人生的真的是自己吗?她有时隐约感觉到自己欠缺肯定这些的信心。
她坐上地铁后就在频繁与手机交互,她在向同事们`科普'欧包的概念。
同事们说,哦,但是它不好吃啊。
她对这种一知半解感到狂怒。但她不能发作,她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所以她按下怒气,开始科普这种面包的历史和传统。她感到压下的怒气化作丝丝阵痛,在腹腔内翻滚。
同事们最终还是没能接受她视若珍宝的欧包。令她的腹腔更加难受的是,她无法证明历史和传统到食用的必要性之间存在任何形式的映射。她是聪敏的,聪敏的人总会被自己意外的愚蠢所困扰,毕竟他们是聪敏的嘛。
这时快到站了,她站起身来,想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她吸了一口气,空气毫无阻碍地通过医用口罩,进入她的肺部。她的腹腔仍在阵痛,阵阵撕裂。她身体颤抖,额头冷汗丝丝。肛门处感到热流涌动,肌肉仿佛化作云雾,传来阵阵烫慰,头脑仿佛进了一瓢开水,开水在颅腔内汽化,让眼壁染上水雾,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再醒来的时候过了多长时间。嘛,其实也没多长时间。
她倒下的时候撞到了头,她的头破裂了一个口子。她躺在自己的血液和体液中,高价购买的公司制服已经染上了黄色和紫黑色的血液和泥土,她躺在被无数人走过的地板上,头发上沾染了污浊的乌黑尘土,她躺在本以为已经拔出的大地上,她的头脑在进了开水之后又进了尘粒,脑袋里的齿轮吱啦啦地散架。她的嘴唇就像头被剪掉之后不受脑干支配的肛门一样,吐出活人绝不能发出的尖叫。
这是……我体内的东西吗?
好脏。
好脏。
好脏。
好脏。好脏。
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必须,清理干净才行。
清理。
清理。
清理。清理。
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清理。
怎么清理?怎么清理?我看向四周,四周惊惶地看着我。我惊惶地看向四周,四周看向我。
我……我……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接触到了黏糊糊的东西。我的鼻腔,我的鼻腔,我的鼻腔被浊臭的气味侵犯。啊啊啊,啊,必须得消灭掉才行。不消灭掉的话,不消灭掉的话!
我勉强从包里拿出尖锐的改锥,绝望地发现包也变得污秽了。手从包里抽出时已经变成了鲜亮的紫红色,让我想起一年级购买的水彩笔。改锥是圣洁的,此时它也染上了污秽,在灯光下绝望如血。
必须……清理干净才行。我用改锥刺入自己的鼻子,手上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啊,那是雾,是我的血雾。血雾染红了右手,我的左手也握上了改锥,拇指根部攀爬上丝丝血液。又腥又冷的液体从鼻孔伸出触手,探至嘴唇边缘,冰冷的触感顺着嘴唇入侵我的大脑。
铁的腥味熏得我几欲流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恶心啊……我哇哇地把早上吃的欧包全部吐了出来。地铁的顶灯盯着呕吐物上浮泛的黄色气泡,露出了明亮的假笑。
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体内翻涌而起的憎恶。
恶心。
恶心。
恶心。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离开我的身体,离开……
要是逍遥子看到了会说什么呢?架构、欧包被浪费了、红色的恶魔是什么时候……入侵的、逍遥子看到了会、鼻子好痛。。。rm -rf `ls ./ egrep "(?????这里该填什么???)" '
写不出来,正则、写不出来……鼻子好像破了……手里握着什么???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欧包,欧包的味道变酸了、哈欠,好困……!!要是被逍遥子看到了!今天要把服务器清理干净……诶,清理……清理服务器……再不清理干净身体的话……别碰爱丽丝的手!!手上传来恶魔冰冷的触感……rm -f 红色恶魔!!怎么执行?怎么执行?啊啊啊啊不对不对,引号引号引号…!
我握住改锥,锥尖从鼻腔滑入,从眼眶刺出。血泪从眼角留下,黄浆从嘴中吐出。被撬出的眼珠落下时擦过嘴唇,留下腥咸的些许印象。我感到幸福的眩晕。于是我抽出改锥,从头顶刺入,然后,用降生到这世上最大的力气,顺着脸部狠狠划下,划下的瞬间品尝甜美的剧痛和报复的快感。
这样一副低贱的,肮脏的皮囊,早就不想要了,干脆剥掉吧。我这么干脆地想道。
改锥从颈部过的时候带开了大动脉,血液喷薄而出洒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层层叠叠的图案妖艳如无数盛开的曼珠沙华。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将自己的情欲寄托在这无辜的花上呢,这花被人的欲望推动着,在黑暗的隧道里,在地铁的天花板上以每小时数十公里的速度疾驰。
改锥从胸前划过时,这过大的刺激终于使我的乳头不堪重负了。两声枪响之下,我的乳头飞了出去,打在地铁的内饰上炸出朵朵火花。失去乳头固定的人皮和布皮松垮下来,露出蠕动的乳腺胸肌,换个皮肤想必是sexy的景象,然而现在却只能吓得好多人尖声惊叫。哈哈,怕什么啊这些人,我啊,我可是正在升向更高的境界啊。
改锥划过腹部后,在阴道处陷入了麻烦,布料和锥尖和碎肉纠缠在一起,让改锥没办法寸进。于是她干脆地撕掉了所有的衣物,然后用尽力气将改锥狠狠地刺下。改锥的锥尖不堪重负地飞了出去,嵌入了地铁的天花板,就像插在曼珠沙华森林里的天丛云剑。
我呢?我在哪儿呢?我不知不觉地升了起来,现在已经可以在天花板上冷眼旁观爱丽丝的行动了。她就是我,但她也不是我。她是我升华前的皮囊,但仍然是重要的纪念,嗯,是的,是重要的,纪念,所以,嗯,唔,所以我是谁呢?唔,?我,?我,我,……
我用尽全力,从这束缚我的人皮里一跃而出,鲜艳的红色血液喷洒在地铁里,有的洒在人身上,有的没洒在人身上,不过,既然它是从我身上以人形的初状态喷洒而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形态仍以复杂的变换后形式存在于此地铁当中。
我挣脱了束缚后,享受着整个地铁的尖叫,以比起出生的样子更加不如的姿态走了两步之后就飞了起来。在从这一天的营业开始时所积累的灰尘里滑行,在这星期的污秽里乘风,在出生至今二十多年的豪奢里飞翔,在数千年的人之脓里怒而飞,不小心摔进了地铁和站台间的缝隙,双腿扭曲成奇怪的姿态,上半身仍在向前弹跳,鲜活如鱼,愤怒如豕。